對哈雷最初的定格印象，是騎士的表情。

一直以來，重型機車運動，陌生的像英式七人制橄欖球Rugby，在綠茵草地的現代競技塲中，有揮汗奔跑的球員和搖旗吶喊的狂熱觀眾。但這畫面只是不經意轉台時，掃過視線，便眨眼即逝。

點綴於日復一日工作餘暇，是閱讀小說、雜文；聽管絃樂、鋼琴曲和爵士藍調；品嘗香檳、紅白葡萄酒；一家四口的年度活動－滑雪；這些嗜好，隨著生命不同的階段, 如海浪般拍打上岸。遂俯身拾起把玩，不意成癮上身，充實了時間、空間和生活的趣味。

風生水起。

有一天，好友明松來電，一個有趣的案子，是哈雷上市前的市場調查。儘管主持過多年的座談會，初次車主會面，會讓人聽見自己的心跳聲，不消說，委託的業主也有一樣的感覺。 九位活似水滸傳裡走出來的綠林好漢，與我圍桌同坐。他們或繫頭巾、蓄長髪；身著金屬環扣飾件、皮衣和長靴；有著高爾夫球友的黝黑膚色，但姿態上少了舉止有節的行禮如儀。而面龐上，卻多了風砂的刻痕和別無他求的自在。

幾經交談，聞者會有角色混淆的錯覺；他們彷彿是哈雷創始家族的大使，揭示你品牌的精神，生活的態度和奉行的價值。讓人不禁想起風景區道路兩旁的電線桿，有群篤信末日教派精神的信徒，急切釘掛上“天國已近了”，“你們當知悔改”等字句。他們在在警示混混噩噩大眾：加入我，你可以得救，解放禁錮已久的心靈。你清晰地記得他們忘我述說的表情。

波濤洶湧。

目睹哈雷車隊，是去年台灣車主的大會師。內湖陽光街上，不知打哪兒來，聚集上百部車的陣容，浩浩蕩蕩，就是一場嘉年華吧。我駐足旁觀，像在典型的夢境，因為不小心睡晚了，以致錯過考試；或準備錯科目，看到考題的心情。當場，我只能聽任這震耳的隆隆三拍聲浪，迎面而來，呼嘯而去。

依然鮮明地記得童年對腳踏車的想望。那是與時下蹬踩二十一段變速越野車，聽著自己配速的呼吸聲，低頭奮進地前行，大異其趣。當時，你騎得更多更長更久。不記得多少次的擦皮銼偒之後，你終能跨騎與肩同高的巨輪鐵馬。你心裏吹著口哨或唱著和絃民歌，快意掙脫從家裡到學校為直徑的活動範圍，延伸到書局、冰店、水庫、古寺、吊橋、糖廠甚至是瀑布。

高二時到火車站擔綱路隊糾察。望著消失於水平線的鐡軌二端，想像著更遠的世界。一聲渾厚響亮汽笛，將你的目光，拖曳到緩速前進裝載綠色座椅的列車，它踩著“得登－得登”的低沉節奏，繼續遙遠的旅程。你開始嚮往起流浪。

進了社會，成了家。機車、轎車陸續成了你的交通工具，車子越換越大。仍會勾起你神經線的，僅剩音響旋鈕的開關之間；關時偏執地要求行車無異音，開時則反覆按選符合情緒的音樂。 但你的行駛路線日益縮小僵化到從家到工作場所的狹長橢圓範圍。你行行停停，穿梭接駁於學校、捷運站、超市、音樂教室與兒童畫室。

拍打上岸。

看見這鍍鉻引擎，琥珀色油缸的重型機器，你刻意隱藏表情，擔心被它看透心思，以至將來相處屈居下風。 牽引進門，停在轎車旁，它一派盛裝佇立。你想起初學Blues，當樂曲前奏響起，你拉了拉衣領、整齊腰際，邀舞伴入池。挺直腰背地撐起她的手、輕扶腰，腦海細辨音樂的節奏；低頭盯著不能出錯的舞步、不可誤踩對方的腳步；儘管不自在，也不希望旋律告終，拱起手、旋轉手心彎腰鞠躬。

你以禮相待，穿上皮夾克，曳騎出門，打起引擎聲浪，霹趴碰──霹趴碰──，彷彿是波麗路的鼓聲變奏，邀引你的心臟對拍合鳴。入檔上路，雖覺少了安全帶束於胸前的安全感，但不會想停下來。

在這直行復蜿蜒的路上，你竟也不在乎，甚至接受了來自前車的汽油味。漸漸地，你鬆弛下顎、放下雙肩、張開足踝、迎接著風。你駛入逸出常軌的路徑，那不怎麼熟悉的景觀，造就一次次短暫的流浪，讓你自在地做自己，也重拾青春的心情。

張志龍